Take me home, Itachi.

《寻魂》-鬼魂鼬x佐

前情提要:佐助因幻术失了部分记忆。

剧情概要:鼬亡故,佐寻魂。

 

  

“...你说什么。”

 

浑身仿佛被雷劈中的人不由地倒退了几步,在这荒草丛生的庭院里,在他从小长大的家中;这是生平第一次,他感觉自己实在退无可退。

 

面具男歪了歪头,其中的意味不证自明。

 

“依我看,你确实需要再去好好睡上一觉。”

 

他说的明明白白,字真意切,仿佛真的是为了他着想一般。

 

混沌,内疚,剧痛,不堪的回忆...在那一瞬间纷至沓来,几乎将其吞噬。

 

于是那刹那,混乱的情绪压过了理智,等面具男反应过来,手中的杀意已经无处藏身,灼灼白光间,电闪雷鸣,几乎须臾间就已经闪到了他面前。

 

“千——鸟——!!”

 

电光伴随着风驰电掣的速度“噼里啪啦”作响,猩红色的写轮眼倏地旋刃出鞘,蜕变成花筒,眼神中充斥着厉鬼,杀意是货真价实的,甚至在那一刻化作有形。

 

“呃啊!”

 

滚滚尘土间,白色衣衫的人一个扑空缓冲滚落在地,手中的雷电余威在地面辟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!

 

他从地上爬起来,摇摇欲坠,转过身,怒视着不知使了什么空间转移术的人,圆睁的眼睛中满是苍凉和困惑。

 

“我是站在你这边的。”

 

对方扶了扶歪掉的面具,独眼中透露出了些难解的情绪,“鼬是自愿死在你手里,从他决定以木叶为首,以族为次开始,就计划好了眼下的一切,宇智波佐助。”他顿了顿,注意到精神恍惚的人神情愈发阴沉,于是换上了一副更具悲悯的语气:“虽然我已经完整地告诉过你一次,但是碍于你现在记忆极其不稳定,我不介意再把事实一五一十地说一遍给你听。”

 

佐助抬起头来,难以置信地盯着他。

 

从午后明媚,雀鸟啼啭,到日暮黄昏,群鸦哀鸣。

 

从少年意气,天之骄子,到腹背受敌,叛变流离。

 

死生一瞬,薄如纸;料想却断了生者的肠,剜去心智,直令其痛不欲生。

 

面具男看着他从困顿茫然,到完全被血淋淋的事实击溃,嘴里麻木地念着“这不是真的...这不可能!”。紧接着悲痛化作愤怒,苦无在空气中划出道道尖利的啸叫,最后直愣愣地插在布满裂纹的石墙上;断出的裂痕,正如他眼中迅速爬满的红血丝。

 

低头,手上全是方才苦无擦出的红痕,一道一道,仿佛在向他昭示:这才是现实;你的梦境究竟算什么痴梦?

 

梦里,是从屠族以后,他第一次伸手拥抱了哥哥,朦胧中看到了他冰冷的眼瞳中融化的爱意;他也不过十六岁,还是个半大的孩子,也希望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,能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化干戈为玉帛,从此不再兵刃相向,天涯相隔。

 

...可是为什么,一醒来却变成了阴阳两隔?是自己太过愚钝,中了对方的圈套看不穿他的用心良苦才隧了他的意,顺理成章地怀着仇恨之心亲手杀死了他?

 

终于忍不了,浑身都像被雷击中一般战栗觳觫起来,霎那间眼瞳扭曲,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。面具男心下一凛,可惜此术触发速度太快,令他完全措手不及。

 

天照擦着他的肩而过,击中了身后的一棵歪脖子树。

 

树叶枝桠在烈火中灼烧,发出惨烈的断裂声,而后瞬间爆裂开来。半秒不到,原地只剩下一片冒着青烟的焦土。

 

“泄愤完了?”

 

他重新看向杀意满满的人,不过这一次,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刚失去兄长的可怜孩子;他刚刚才艰难地接受:在这个世界上,他确确实实成了孤苦伶仃一人,再无任何血亲羁绊。从此生也好,死也罢,全凭他意志决定,再无人殷切关照。

 

这场景...真是尤其熟悉。

 

失去挚爱之苦,自暴自弃的悲痛...这点上看他们倒是有诸多相似之处。

 

“鼬的死是由木叶和宇智波一族长久以来积累的矛盾导致的;作为一个四岁便见识过战争带来的无尽疾苦的人,鼬在二者之间选择了保全木叶,维持和平。代价当然很大:他屠了全族,背负上叛忍的罪名加入‘晓’,颠沛流离。可即便如此,他仍旧选择保全你的性命,并且事事为你考虑,处处为你铺路,即使知道不明真相的你会因此怨恨他,迁怒他。”

 

说话的人顿了顿,给他唯一的听众一点得以喘息的空挡,然后继续道:

 

“正如你所见,他从一开始就决定死在你手里。对他而言,这是踏上这条路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。现在罪孽两清,逝者已矣,但请节哀。”

 

“罪孽..两清?”

 

双眼猩红的人紧紧咬着嘴唇,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望向他,“...谁的罪孽?这都是木叶高层决策失误的错,是宇智波一族反抗无能的错!他身为夹在二者之间被迫抉择的受害者,究竟何错之有,又有何罪?”

 

面具男没有说话,只是深吸了一口气。句句在理,是他想要的结果没错。

 

这种感觉,他太懂了;生离死别,就应当是这般恨到据理力争,又伤至肝肠寸断;只是当下,他的醉翁之意并不在酒。

 

夕阳斜影,双双孑立。

 

凉寒的夜风之中,他侧目,瞥了眼靠在墙下一言不发的人,眼圈发红发黑,目光呆滞地直视着前方,手指在沙土里捏出一道道深痕。这么年轻的身体,却仿佛饱经了沧桑,几乎就要承载不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,真是闻者感慨,见者——

 

“他走了几天了?”

 

面色苍白的人突然开口道,没有扭头,失落地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,自我慰藉。可是他是真的想不起来,他感觉自己快疯了。

 

“今天是第七天。”面具男顿了顿,忽然想到了什么,“听传闻说,刚死之人的人魂魄因为生前夙愿未了,会停留在阴阳的边界,周游生前走过的地方;待过了头七,心愿一一了却,那时才会真正进入阴间。”

 

“那今天...今天是...”

 

喃喃自语的人闻此言,像魂魄重新着体那般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。

 

“没错,头七那天,已故之人的魂魄会回到他认为归属的地方,也就是这里——他在木叶,宇智波族寨的家。”

 

“你的意思是...今晚,鼬的魂魄会回到这里来?”

 

不知是瞬间兴奋压过了悲伤,还是已经哀大过心死,这种平日里嗤之以鼻的鬼魂之说在他眼里也变得真实可靠起来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 

“确实是有‘回煞’这一说,真假如何未知。据说,为了防止魂魄迷路,至亲之人需要在家中以及回家的路上点上蜡烛,确保魂魄能顺利找到回来的路。”

 

“今晚...头七...回魂...鼬...”

 

他还没离开。他还会再次回到这里。那样...至少他还能再见到他最后一面。

 

哥。

 

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,在这寂静无比的夕阳下更为沉寂地阖上眼,嘴唇微微发颤。

 

你真的会出现吗。

 

 

 

关于“头七回魂”之说,确实有不少禁忌:比如,生人绝不可待在家中,至亲亦最好远远躲避,免得死者魂魄看见而留恋人世,影响他投胎转世,等等。

 

为了避免影响哥哥的死生后世,佐助都按照习俗一一照做了。

 

还有一点,面具男说他的生辰八字极阳,恐怕对见阴魂不利;因此最好是阳魂出窍,否则很有可能会因此驱散亡魂,导致其魂飞魄散,再也无法轮回成人。

 

至于怎么个阳魂出窍,自是有一套通阴阳的忍术帮助他的魂魄从肉身分离。但是此术极其消耗查克拉,加上因为他是初学者,施术功力不稳,容易一不留神就魂神俱散;若如此一来,就再也无法回到身体,甚至破碎的阳魂也会被附近的阴魂带走。

 

总而言之,施此阴阳术的风险极大,面具男建议他:不到万不得已切忌动用,以免祸及自身,永世无法进入轮回。

 

权衡再三,佐助还是答应了。

 

但是如此一来,他就必须把握好与亡灵接触的分寸;距离上近不得,心理上远不得,光是这一点就令他提前紧张起来。

 

“还有这个。”

 

屋内,面具男交给他一盏白色的纸灯笼,嘱咐道:“这是招魂灯,你拿在手里,可以帮助减弱你身上的阳气,避免阳气太盛驱走阴魂。”

 

佐助接过来,紧紧握在手里,垂眸盯了许久,才缓慢地长吁出一口气。

 

这灯笼,周身画满了诡异的符咒,他一个撇捺都看不懂,却也深知它对今晚成败的重要性,因而一秒都不愿放下,就这样木讷地抱在怀里,像是儿时抱着他最心爱的玩具。

 

“你为什么愿意帮我?”

 

面具男一愣,略微歪了歪头,仿佛对此早有准备,“我为什么不能帮你?我早就说过:你我都痛恨木叶,既然如此,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,自然应当互帮互助。况且,你我同为宇智波族人,你兄长宇智波鼬如此惨死于木叶之手,我又岂能坐视不理。”

 

半晌无言。

 

夕阳已落,夜幕即将降临。照这个天色,酉时之后应该会下起雨来,到时候,回魂会不会受到影响?

 

想到这里,佐助又不由地开始不安,手中的纸灯笼变得皱巴巴,又赶紧松开,小心翼翼地抚平,眉头却锁紧。

 

“阴雨天并不会吓跑魂魄,恰恰相反,阴魂喜欢阴气重的地方。但是你务必保护好手中的招魂灯,要是不幸灭了,可就再也点不燃了。”

 

“......”

 

 

是夜,果真刮起了大风。

 

雨势并不算大,但因为受到风的影响,路上行走起来并不容易。

 

家中各处已经如期点上了引魂的蜡烛,大门洞开着;佐助提着那一盏纸灯笼,正坐在正门的玄关处。

 

秋风扫过,门前落叶潮湿得仿佛粘在地上,怎么吹都吹不动。

 

他在灯笼的幽光中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家门外的动静,生怕因为自己疏忽而错过什么飘飘渺渺的东西,就这样被风雨带走了。

 

他记得,当年鼬年纪轻轻便入了暗部,每日任务繁重,早出晚归,自己就是这样在玄关风雨无阻地等着他。因为他坚信,只要他一直等一直等,哥哥早晚都会出现在家门口,哪怕精疲力竭,也是满面带笑地喊他的名字,然后不出所料地伸出手,轻戳他的额头,满怀歉意道:

 

“原谅我,佐助。今天也没办法陪你玩,下一次吧。”

 

风吹得障子门簌簌发颤,雨点打在门上,像极了往日的幻觉声。

 

下一次,下一次。

 

这个词充斥着他的童年,就像黑暗中的幻觉,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,可他就是愿意在失望中一次又一次地去相信,只因那是哥哥说的话。

 

要是这一切也是幻觉,就好了。

 

这一次,鼬会不会也像当年一样,在他快等到绝望之时突然出现,从风雨中来,亦是满身风雨。

 

...十六年了。

 

自他出生的那一刻起,他的命里就无时无刻不有对方的影子;现在突然告诉他,那个几乎占据了他生命全部的男人已经不在了,那种滋味究竟有谁能体会?

 

想到这里,他忍不住将头缩进双肩之中,听见从身体中传来清脆的断裂声,骨头咯吱咯吱作响。

 

后知后觉的疼痛是最难忍受的。最疼痛的并不是撕心裂肺,而是冷静下来后,才察觉四周刺骨的寒冷,正如这间屋子,空荡得只剩下他一人,以及满屋凄凄惶惶的招魂的蜡烛。

 

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。外头仍旧毫无动静。

 

万一...万一他迷路了怎么办?

 

虽然鼬生前聪慧过人,是族里百年难遇的天才,可他现在毕竟是魂魄之身,要是记忆衰退,记不清回家的路,或是雨势太大行动艰难,岂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?

 

抑或是...因为心中有愧,所以宁可在外孤独游荡,也不愿回家再来见上他一面...就如生前那般。

 

想到这里,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,忽然站起身,提着纸灯笼,拿起玄关处放置的油纸伞就冲进了风雨里。

 

宇智波族寨并不算小,光是大大小小的街区有好几个。

 

佐助打着伞,用宽大的袖子将灯笼好生护在衣下。

 

他走遍了族寨内每一条街道,可惜都是空空荡荡的,没有一个人,也没有任何魂魄的迹象。

 

他走至木叶警务部,看到昔日沾满宇智波一族荣耀的建筑如今残破不堪,窗户尽碎,全是当日屠族留下的痕迹;他走至南贺神社,看到大门处悬挂着宇智波一族族徽的鸟居,红色的木头在雨中灰蒙蒙的一片;破败,却依稀能窥其往日威严。他继续走,提着灯笼,一路走过那些当年他曾熟悉的街道,不由地想起往日它们有多繁华,后来又是如何沾染了血迹,尸横遍野,到了如今这步田地。

 

他不敢再继续想了。

 

于是更是加快脚步跑起来,踩着淌满积水的主路一路小跑,又不敢跑得太快,生怕护不住怀里的招魂灯,这样就永远都见不到鼬了。

 

他就这样跑着跑着,最后跑到了宇智波族寨的大门口。

 

他有一种预感:假如鼬的魂魄真的会归来,一定会途经此处;这道门,自八年前屠族事件后就被木叶拿封条封了起来,这么多年确实只有他一人走过;大门上的暖帘蒙着厚尘,两侧的围墙亦是因年久失修而开始剥落。

 

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。

 

古往今来,物是人非,都是最难以避免,也最令人唏嘘的。

 

抬头,夜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电闪雷鸣。佐助让自己靠在族寨大门下的墙上,手里依旧紧紧护着烛火,丝毫不敢懈怠;闪电划过,映照出那张失去血色的脸,坚忍的目光下难以抹去满目掩藏的哀恸。疾风吹起他的衣裙,火焰明明灭灭,地上的影子也在雨水冲刷下飘忽不定。

 

他要等,等到哥哥“平安”归来,再一次好好看一眼这个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。

 

哪怕再破败,再比不上从前,那也是占据了他们儿时回忆的族寨;儿时他最期待的事,就是放学后能和哥哥一起谈笑着走过这条白色的石板路,然后手牵手一起回他们的家。那段回忆在他的生命中算不上多长,却实实在在照亮了他最灰暗的日子——那些打碎牙就着血往肚子咽的日日夜夜,他就是靠着无尽的怨恨和昔日的温存才勉强咬牙坚持下来。

 

雨势渐起。风萧萧,雨潇潇,昔日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,在雨中飘飘荡荡,若隐若现,随着一记闪电,他才终于看清,面前什么都没有,通通都是幻觉,全部都是他臆想出来的。

 

到底是在期待什么。这招魂灯,这所谓的“引魂”、“头七回煞”,“生前夙愿”,不过都是那面具男的一面之词。可偏偏就是这样一通毫无根据的“胡言乱语”,他却宁可信其有,也不愿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。

 

“...鼬!”

 

声音近乎哽咽;他知道他的尸身此时正停放在某个隐蔽的山洞之中,根本不在木叶,不在他身边。

 

“我不会求你。”

 

他对着滂沱的大雨,努力控制住情绪,却早已溃败,“当初你离开的时候,就表现得那么决绝;现在你死了,甚至都不愿再回来看上一眼吗!”

 

这声音穿过茫茫大雨,仿佛真的能被远在另一端的已死之人听到。

 

...让我再好好看你一眼:那个活生生的,安然无恙的你;而不是躺在冰冷地面上,七窍流血的你。

 

让我...

 

“——这就没有耐心了?”

 

大雨之中,另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,是活人的声音,异常熟悉。

 

面具男就站在暖帘之下,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,一定又是用的那招空间瞬移术。

 

“魂魄归来本就没有固定时辰限制,况且天色还不算太晚,或许他先去了木叶的其他什么地方。”他善意地提醒道,声音在这滂沱大雨之中显得格外警醒:“你再好好想想,儿时究竟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哥哥常去的?”

 

被问住的人怔愣了一下。

 

当日,族内有青年莫名失踪,三俩人上门挑事,态度嚣张地质问鼬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,还句句出言不逊。当时鼬悲痛难当,失于自控,一怒之下便与他们大打出手,要不是自己及时撞见喊住了他,恐怕那几个人就要当场为自己的莽撞付出惨重的代价,甚至是血洗长街。

 

——佐助明白:当时的鼬,是真的做得出来;开启了万花筒之后,他性格大变,极易失控,仿佛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被人夺走,从而终于踏破了他的底线。

 

如果说,这一辈子鼬最在乎的是他这个胞弟,那除了血亲之外,也就只剩——

 

...宇智波止水。

 

“快...带我去密林!”他一把拉住戴面具的人。

 

 

 

所谓“密林”,其实就是木叶外的一片树林。靠近宇智波族寨,是极好的练习忍术之地。

 

曾经,要是哥哥哪天忘了来接他放学,他就会去密林里寻他,几乎每一次都能寻见,而且每一次都是和同一个人在一起。

 

时间久了,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俩关系密切,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寻常,乃至于让他这个亲弟弟都开始有些嫉妒,直怪哥哥偏心,居然从不带他一块儿玩儿。

 

当然他心知肚明:是他年纪太小,很多事情都不懂;要是硬夹在两人之间,反倒会破坏他们谈论正事。

 

就像他之于鼬,鼬也是将止水视作亲人一般,因此止水之死才会带给他终身难以弥补的伤痛。

 

朔风骤雨之中,他通过空间瞬移术来到了密林深处。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柳暗花明;靠近河水滔滔的南贺川,就是当年,宇智波止水投河自尽的悬崖。

 

他停下脚步,手中的灯笼皱巴巴的,却依旧完好未灭,而眼前的一幕太过迷幻,要不是亲眼所见,绝不可能相信是真的:

 

悬崖边上,潮湿的风吹拂下,那个像纸一样一吹就飘摇的魂魄,在冷雨中飘飘悠悠,魂形不定,却清晰可辨。

 

“.....”

 

犹如惊雷霹雳,踉跄难稳。

 

踌躇着,嘶哑着,错愕着...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镜花水月,愣怔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自己顺利开口,却吃惊地注意到魂魄先一步转过身来:面容俊秀,眉宇舒展,一身粉灰色的暗部制服衬得身姿英挺,如少年一般活力,未带丝毫死气沉沉的痕迹。

 

那副样子,正是他八年前尚未离家时的模样。

 

尚未黑袍翻墨,尚未疾病缠身,万劫不复...

 

清冷的空气中,佐助就隔着这风风雨雨,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这一缕孤魂,顿时万念交集,千百种爱恨离愁涌上心头,令他几近哽咽,再难平复。手中的招魂灯在他手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像是在暗示魂已寻至;现在要做的,就是把魂安全引渡回家。

 

他颤搐着深吸了一口气,目光一刻也无法从那个如褪色墨痕般寡淡的身影上离开。他深知哥哥已经身为尘土,但是现在他的魂魄归来,就这么好端端,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,悼思着故人,光是这一幕就令他再次肝肠寸断。

 

鼬的亡魂就像毫无察觉似的,静静地在他昔日挚友跳崖的地方站了一会儿。

 

他侧身对着悬崖下的深渊,脸上的表情难以清晰辨识,但佐助明白,正如当日得知死讯时那般,他也是早就真真正正地死过一次了。

 

如果亡魂也会感到痛的话,那他现在无疑又将当年锥心刺骨的悔恨重新体验了一遍。

 

这一辈子,鼬所做的最后悔的三件事:

 

一是没能及时阻止好友的死;二是亲手屠了包括父母在内的宇智波全族;三是留下了自己的幼弟,却从未与他认真地、好好地和解。

 

而现在,他正在一件件地追思,再一件件地追悔。

 

又过了良久,大约半柱香不到的时间,魂魄才重新回过身来。

 

只见他面容略带惆怅,总归有万般的难以自宽;但毕竟已经身为亡魂,情绪波动必定不如生前那样激烈。于是佐助就远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离悬崖,朝着密林深处走去。

 

差点儿也跟着魂魄离身的人赶紧护着招魂灯追上去。

 

一路风雨飘摇,群鸦也销声匿迹,只得偶尔听闻一两声嘶哑的凄叫,在阴雨沙沙婆娑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瘆人。

 

万叶千声,都抵不过前方兄长的亡魂所发出的微乎其微的动静。

 

看鼬的踪迹,不出所料应该是朝着宇智波族寨的方向去;果然,佐助跟着他,一路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石板路。

 

他看见鼬驻足了片刻,抬头看了看石板路附近的枯死的老树,又正眼看向夜色中高高竖起的一卷暖帘。上面的宇智波族徽已漆落褪色,在风中期期艾艾作响。

 

少小离家老大回,再归已是魂魄身。

 

迷蒙的夜色之中,佐助仿佛听到哥哥的亡魂发出的一声叹息,但又很快被风雨淹没。倘若万物皆有灵,怕是那老树也会忍不住感慨...“欲断魂,欲断魂”。

 

小时候,他若是任性闹脾气,比如逞强结果反倒摔断了自己的腿,这时哥哥总不忍训斥他,还要耐着性子宽慰他几句,直到把这淘气包哄好了,才会蹲下身,慢慢地背自己回去。

 

当年,鼬就这样背着年幼的自己,在这条路上慢慢地走过;而如今,他提着招魂灯,静静地跟在他身后,不敢离得太近,怕惊扰了死者,又生怕离得太远,没法再与他好好地最后道一次别。

 

他跟着他,一路走过他寻魂来时走过的那些街道,去到南贺神社,去到木叶警务部,去到儿时他们常去的店铺,去到每一处他生前曾经流连过的地方。

 

那些地方,都在八年前那个屠族的月夜,不一而同地沾染上了血色;如今雨水洗尘,也洗尽了一切。

 

每到一处,鼬总会停留片刻,那一缕孤魂独自站在雨中是那般落寞,仿佛随时都要被这倾盆大雨吞噬,冲得魂飞魄散。于是有无数次,佐助都差点儿按捺不住冲上去,想紧紧抱住他,想为他抵挡这一切风风雨雨;生前他经受了如此多的大风大浪,早就已经是身心俱疲,形魂摧折,如今死了,想必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宽恕自己。

 

那一桩桩血案,一幕幕往事,一定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可这明明...就不是他的错...这一切的一切,罪恶的源头通通都与他无关。

 

伞下,早就心力交瘁的人紧紧地撑着油纸伞,一双赤红的眼瞳再无往日的凶狠和戾气,有的不过是深深的悔恨,和无穷无尽的酸楚。

 

此时此刻,仿佛他才是那个鬼魂;他才是那个,饱经风霜后归来的叛忍,独自在外流浪了多年,日夜思念着故乡,直到身死,魂魄才敢重返故里。

 

哥...

 

声音未出已压碎在喉咙里。

 

风雨越来越大,空中电闪雷鸣,佐助下意识看了眼怀中的灯笼,意识到时辰已经不多,若是再拖延下去,招魂灯恐怕就要熄灭了。

 

幸好,哥哥的魂魄已经快走到那条熟悉的街区,再走过去一点,就是他们的家。

 

大门处的障子门尚未关,屋内早已是烛火通明。

 

鼬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,似是在认真辨认;木门上的旧痕,门外的红油纸伞,还有盆栽冬青都无一例外地唤醒了他的记忆。他顿了顿,视线在那些旧物上一一扫过,而后再无犹豫地踏门而入。

 

终于是到家了。

 

佐助站在雨中,一直等到亡魂进屋了好一阵才敢追上去。

 

一进屋就急惶惶地扔下伞,暗戳戳地追到客厅,却没有发现任何哥哥的踪迹;追到厨房,也没有;他有点慌了:明明就亲眼看到他进来了...怎么会呢?

 

作为这间房子里唯一的活人,他在满屋烛火中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儿,浑身湿透,止不住地颤搐,心乱如麻;良久,才突然想起什么,双腿先脑子一步动起来。

 

他慌慌张张跑回客厅,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跑到父母的卧室,才发现卧室的门已经开了。佐助屏住呼吸,停下脚步,抱着招魂灯小心翼翼地朝缝隙中望去,不由地松了一口气,又立刻神经紧绷起来。

 

呈现在他面前的,是当年他放学回家看到的一幕;只是这一次,没有父母双双跪坐在地,唯有鼬一人—— 一缕孤魂静悄悄地站在当日他站的位置,正对着自己方向,面朝下,神情呆滞。

 

只见鼬静静地朝着地面看了一会儿,而后伸手向后,利剑出鞘。

 

佐助瞪大了眼睛,不知道哥哥这是想做什么,难不成...是想重演一次当年的画面?

 

这副旧景重现,如此残忍,不仅仅是对自己而言,对他而言同样是毕生的噩梦。既然如此,又何苦...

 

正紧张之际,却诧异地发现鼬并未作出任何挥刀的动作,而是突然跪下身来,手中魂魄一般的刀落在地上,悄无声息;他伸出双手,作出了环抱的姿态,仿佛是想将双亲紧紧拥在怀里。

 

他的罪孽,他的痛苦,在这一刻终于藏无可藏。

 

那张比起生前绝对算不上有生气的脸,此时的痛苦溢于颜表,向来淡漠的脸上显示出了罕见的情绪。也许是知道自己已是亡魂,所以再无须压抑,也无须隐藏。冷泪滚滚,缓缓流下;银牙紧咬,痛不欲生。

 

终究...还是无法自我宽恕。

 

怎么可能...就这么轻易地原谅呢...

 

他曾以为自己了解他,轻信了他一番精心计划的说辞,当真以为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;真相大白后,他才明白,自己也许真的从未好好地了解过他。

 

他的暖,他的寒,他的柔情,他的决绝...这种种的种种,他一直到他死后才逐渐看清。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。

 

他看着鼬做完这一切,而后再次站起身,退了一步,朝着方才父母跪地的方向,俯身,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。

 

阴魂触不到实物,实际是漂浮在地面上的,因而响头也不响,如同轻飘飘的一碰。

 

佐助再次低头看了眼灯笼,才察觉有水滴滴落其上;伸手一拂,早已是泪流满面。

 

长夜未央,雨深雾重。

 

他咬了咬牙,忍着酸麻的双腿,扶着障子门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,只觉得头昏脑涨,再难思考。

 

他抬袖擦了擦眼泪,往走廊深处退了几步,一路退至墙角外,退无可退,看到鼬的魂魄从房间里出来,重新回到客厅,然后朝着自己这边走来。

 

慌乱之下,他四下环顾,紧接着后背碰到了什么障碍物——原来是厨房的橱柜。情急之下,便猫腰躲了进去,只留下一道极窄的缝隙。

 

缝隙透过的烛火之间,他看到哥哥来到空荡荡的厨房,四处打量了一番,接着走至灶台面前,伸手在一旁早已积尘的锅碗瓢盆间拂过,而后撩起袖子,看似“叮呤咣啷”,实则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。

 

那面具男说过:死者生前的种种遗憾或不舍,都会在这头七,弥留人间的最后一晚一一圆满。

 

看来鼬一直惦记着,是要亲手在家中再做上一顿饭菜...是要,给自己吗?

 

正苦苦思虑着,却忽然听见兄长开口道,声音飘飘渺渺,在这偌大的空间里来回飘摇。

 

“佐助,你在吗?”亡魂关切地询问道,道的尽是和声细语:“如果在的话,快点出来吃饭吧。”

 

这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,令他心头猛地一紧,像最后一根紧绷的心弦,终于,快绷断了。

 

鼬好像没注意到柜子这边有什么动静,只是低头顾着自己准备“饭菜”;桌上空空如也,灶台上亦是,但忙着准备的魂魄却毫无察觉似的,将手中的“盘子”一一端上桌,脸上一改方才的痛苦,换上了一副柔和的笑容。

 

“吃饭了,佐助。”

 

他独自一缕孤魂面对着空荡荡的餐桌,而后对着身边空无一人的位置:“这是哥哥特意为你做的。”他边说,边伸手将一盘放置较远的“菜”端过来,静置在“他”面前,“你从小爱吃鲣鱼饭团,所以我做了好几个。你要是不嫌弃,明天就当做便当带到学校里去。”

 

橱柜里,躲在里面悄悄观望的人咬紧牙关,早已泣不成声,只能竭力忍耐着,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。

 

“我知道,你一直在怪我,怪我没有时间陪你玩,还怪我撒了弥天大谎,骗了你半辈子。这份愧疚,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。”

 

他放下“筷子”,偏过头,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流下的晶莹的泪痕,于烛火中闪闪烁烁,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...甚至睁不开眼。

 

“你不用原谅我,只需陪我吃完这顿饭即可。”惨淡的魂魄弯了弯眉眼,却笑得格外动人心魄。

 

终是被泪水迷离了眼,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。

 

哪怕是现在把他的心脏掏出来,也不会比这更疼了。

 

湿透的衣裙上指骨被捏得发白,用力太过乃至而捏出了道道血痕,而当事人就像毫无知觉一般,只觉得胸口发闷,几乎令他忍受不住冲出去。

 

不是身体,而是魂魄在经受酷刑...明明是如此温馨的一幕,却为何令他恍若身处地狱,被滚烫的岩浆灼痛得无法呼吸。

 

这副微笑的眉眼,他自儿时起就一直心驰神往,觉着这世界上,再也不会有比哥哥更明媚更好看的笑容。只可惜...可惜...

 

就在这时,招魂灯剧烈地明灭了一下,而后骤然熄灭了。

 

法术瞬间失效,阳气泄露,藏无可藏,很快就被不远处的阴魂感知到,顿时整个魂魄都缥缈起来。

 

刹那间,屋内狂风大作,门窗被吹得簌簌作响,招魂的蜡烛无一例外全部熄灭。鼬的孤魂在一片疾风迷离中越来越浅,越来越飘忽,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,从此真就阴阳相隔,再也难寻。

 

情急之下,他匆匆扔下手里的灯笼,一边快速回忆着面具男说的话:

 

“阴阳术能帮助魂魄从肉身分离。但是此术极其消耗查克拉,加上初学者施术功力不稳,容易一不留神就魂神俱散;若如此一来,魂魄就再也无法回到身体,甚至阳魂破碎还可能会被阴魂带走。”

 

鼬生前,独自默默承受了一切,自己从未真正为他做过什么。如今他死了,难道自己也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吗?

 

顾虑仅在须臾间。

 

顷刻间,结印已成。

 

佐助只感觉身体兀地一沉,紧接着,好像四周的一切就变得虚幻起来。那种原本的沉重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轻盈。

 

他低头向下看,发现自己正面色沉寂地蹲在原地,而他的阳魂就在这漆黑的夜里,慢慢浮于半空,而后缓缓下沉,直到脚再次沾地。

 

没有触感。

 

他...居然成功了!

 

眨眼间,狂风已停,屋内又恢复了平静。

 

鼬的魂魄经这一折腾,似是终于注意到了动静。他在刚才稳定的飘摇余震中转过身,看到橱柜里像是有人,不由地发出一声轻叹。

 

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柜门,直到看到它被慢慢推开,而后,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和自己一般虚幻的魂魄。

 

几近是错愕,到瞬间明了,再到终于镇定下来,数种表情在已亡故之人的脸上闪过,哪怕仅是短短一瞬,也如走马灯一般悦纳了这苦短的一生。

 

这世上,除了生离死别,都算不上是大事;唯独这阴阳相隔,是头等大事,是五内俱焚,直教人肝肠寸断,痛不欲生。

 

于是再也顾不得了。他愿意用他的命去抵鼬的命,就像哥哥生前一直为自己做的那样;只是一直以来他太过愚钝,从来就未想到这一层。

 

疾步走上前去,踉踉跄跄地跌撞在对方怀里,像极了儿时受了委屈找哥哥哭诉那样。

 

真的太委屈了...无人可说,无处可诉,憋在心里如同凌迟一般将他残破不堪的心一遍遍地千刀万剐。

 

如今他也是魂魄之体,可以直接触碰到他,感受到那久违的温暖...他是等了一辈子,盼了一辈子,才终于盼来了这一刻。

 

头深深扎在那柔软的怀里,止不住地颤搐,根本无法停止。那双手就轻拍着他的背,安抚着他的抽搐和哭泣,低头,轻不可闻地发出一声柔笑:

 

“我的佐助,还真是永远都长不大呢。”

 

...问世间情为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,誓死相随。

 

哥哥的怀里太过温暖,如同幼时那样,总是出现在他最美好的梦里。曾经的他,总是只见兄长匆忙离去的背影,他有他的家国要护,有他的大义要去实现,留给身后人的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,和一个万年不变的动作。

 

想到这里,更是伸手紧紧抱住了他。

 

抱抱他吧。

 

...求你了。

 

他一个人走了太久,久到身心俱疲,现在突然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,居然浑身发软,再也没有力气离开。...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,阴阳术也维持不了太久,可就是难以割舍,欲罢不能。

 

“哥...”

 

嘶哑的声音洇在被捏得发皱的衣服里,轻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;倘若此时有第三人在场,一定只会暗自感慨,不忍再看下去。

 

“我在。”

 

鼬的魂魄说,低下头,轻轻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,道:“好好活着。”他一字一句,用的是生前平日里那副正色的语气,眉宇微微蹙起,认真至极,却饱含了无穷深思熟虑后的爱意:

 

“等到你的阳魂回窍,就择日离开这里,寻到我的尸身,换上我的眼睛。我本就是罪人,死不足惜;你要代替我,好好活下去,我的眼睛会借助你的身体去继续看这人间。”

 

“你在说什么...”悲痛至极的人早已耳目失聪,听不得这些所谓的“道理”,抬起头,双目满是不解和困惑,“你都已经死了,为什么不能再说点好听的?你生前就是如此,总是自作主张,擅自决定,从来不顾虑我的感受;为什么就不能...”

 

终是哽咽地无法再发声,俯身抽泣了好一会儿,才勉强继续道:“...对不起。”

 

他在他怀里静静地崩溃着,也许在哥哥眼里像极了小时候闹脾气的样子,“我只想告诉你: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。可是你能不能...也同样原谅你自己...”

 

鼬明显怔愣了一下。眼中茫茫,恍若刹那失了神。

 

良久,才重新开口,“...原来是这样。”

 

他再一次展露了笑颜,这一次笑得有些凄惶,却又无比欣慰。

 

“要是佐助你能原谅我,我自是也能原谅自己了。”

 

漆黑的夜里,声音如魂体一般缥缈,在听者耳里却掷地有声,像是一颗定心丸,终于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。

 

埋头不语,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
 

雨雾凄凄飘落窗内,身前身后往事随风去。

 

他多希望天永远不要明,黎明永远不要到来;他愿意沉浸在这温柔的夜里,在他这辈子最美好的梦里静静温存,直到魂飞魄散,失去知觉。

 

他愿意赌上来世的一切,换取这一生的圆满;哪怕并不是理想中的样子,却也是他灵魂深处最渴望的结局。

 

鼬也似乎觉察到了弟弟隐藏的意图,感受他的阳魂非常不稳定,仿佛随时都会淬散;这已经不是情绪波动所能带来的影响,这明显是阴阳忍术的反噬!

 

快到子时了。

 

他的确该走了。

 

这命运浮沉的一生,纵使有再多遗憾,也是时候做个了断。幸好,命运赐给他一份最好的礼物;这份礼物,早就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安然送到他身边,直到他阴魂将入地府之时也未曾离去。

 

陪伴了他一辈子的人,被他以残忍的方式默默守护了一辈子的人,他怎么忍心就这样自私地带他走?

 

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切忌活在虚幻中,未来的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、真实地走下去。”

 

伸手,看到自己的魂魄在时间流逝中渐渐变得透明起来,便更加用力地抱了抱怀里的人。

 

“要记住,无论过去和将来发生什么,我都会一直深爱着你。”

 

低头,在对方逐渐惊恐的注视下,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。

 

生前他过分压抑自己,常是爱在心口难开,如今魂归之际,也算是了却了一笔心愿。

 

“哥...哥!”

 

手中的触感越来越虚无,他瞪大了眼睛,神色从未如此慌乱,嘴里不住叫着“别走,求你了”,可是那阴魂时辰已到,若是再不走,就无法顺利进入地府,再度进入轮回,甚至还会影响到自己脆弱的阳魂。

 

这世间有很多无可奈何是注定要发生的;正如本就是一场镜花水月,又怎敢奢望天长地久。

 

他呆滞地望着哥哥的魂魄在夜色中缥缥缈缈,最后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,真正化成一缕烟,一缕虚无;而最后留给他的,是一抹淡淡的浅笑,漾在空气里,荡在他的心上,铭刻下永久的烙印。

 

“哥...”

 

他又叫了一声。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再回应他,唯有窗外风雨声如故。

 

阳魂飘飘荡荡,在黑暗中蹲下身去,蜷缩成一团。

 

“不要...不要扔下我...”

 

风声雨声,夹杂着砰砰乱撞的心跳声,如此近...又如此辽远。

 

他不记得,自己是什么时候魂魄归窍的。

 

只记得,方才像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;梦里,他圆了心愿,因而酣然入睡,不愿再醒来。

 

 

长夜已央。

 

 

 

......

 

......

 

......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面具男来到屋内的时候天已微明。昨晚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,亡者回煞的具体细况如何,他都一无所知。

 

直到他看到了厨房地板上的人。

 

保持着蜷缩的姿势,一动未动,仿佛正在熟睡,可是地板上湿漉漉的水渍出卖了他——那不是雨水,也不是其他,从眼眶处开始干涸,却在面部流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。

 

听闻脚步声,睡眠极浅的人醒了。

 

他起身,眼中明显慌乱了一下,等彻底看清了来人,才镇定下来,重新闭上眼,脸上难掩深深的惆怅。

 

雨已停,又像始终未停;从昨夜淅沥起,到今早点滴停,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境,却浇得人透心凉,再难安息。

 

“你来了。”

 

面无半点血色的人重新睁开眼,颤颤巍巍地用长刀支撑着自己从地面上起来。

 

那盏招魂灯就静静躺在柜橱里,纸身发皱,萎靡不堪。

 

戴面具的人看了眼灯笼,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,心中了然,像是亦能切身体会那般,叹了口气:

 

“终于结束了?别太难过,万物自有命数,我等不过凡人,必是遵循自然规律。这一点鼬再清楚不过了。”

 

佐助缓缓抬起头来,眼圈发黑,眼瞳涣散,透着无尽的疲惫和麻木。

 

“他生前自知命不久矣,同日暮昏鸦,却甘愿以自身为桥,替雏鹰铺路;希冀有一天,这只曾经脆弱不堪的雏鸟也能展翅翱翔天际,到达他所无法到达的高度。那样他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。”

 

窗外树叶沙沙,似是亡魂最后的道别和回应。

 

他捏紧了手中的刀柄,遥想起昨夜的一幕幕,又悄无声息地将一切压了下去。

 

“收下这一份残酷的礼物,将它化作自身的力量,这样你才算真正长大成人,不负他的期望。”

 

失而复得,得而再失。

 

尖锐化成钝痛,深埋于心。

 

寂寂白骨,将来亦是他的归宿。想到这里,便觉得稍稍心安了一些。

 

“带我去鼬的尸身藏处。”他一字一句,坚定无比,“接下来,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对方点点头,眼中倏地亮起了希望,“你能这样想,鼬他也一定会替你高兴的。”

 

风止了,血止了;伤口溃烂,恐怕此生再也无法愈合。

 

佐助顿了顿,走到橱柜旁,弯腰拾起那盏招魂灯,紧紧抱在怀里,像是抱着什么珍宝,那是他最后对哥哥的留恋。就在昨晚,他真真实实地又失去了他一次。

 

“鼬失去的一切,我都会一件件,慢慢捡回来。到时候,任凭谁都无法阻止我。他...绝不能就这么白死。否则将来,我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他?”

 

“那是自然。”面具男在面具下笑了,笑声沉沉发自肺腑,犹如地狱之鬼火:“既然如此,趁时日还早,还来得及,尽快出发为好。免得天高路远,又思念过度,心生变故。”

 

“...绝无可能。”

 

“如你所愿。”

 

 

 

——PART ONE END——

 

 

 

 

《寻魂》-鼬佐

By 耶路撒冷西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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